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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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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所有傀儡都朝著邵雲程攻擊去, 擂臺上的局勢瞬間扭轉,邵雲程受到傀儡的攻擊節節敗退,最後不敵, 膝蓋手肘邊各被刺傷一劍,只能半跪在地上。

可以看出來, 陸息雖是發怒, 卻沒有想將邵雲程置之死地。

此時前方傀儡又一劍刺向邵雲程的面門,裴棲寒無奈參與其中, 替邵雲程接下,轉而四個傀儡都向棲寒狠力出擊,劍招一招比一招淩厲, 四個傀儡結成一個陣形,將裴棲寒困在其中,雙方激烈纏鬥,難以脫身。

如此看來方才這些傀儡攻擊邵雲程的時候簡直如同兒戲一般, 被解救的邵雲程自然將這些看來眼裏,他別過臉, 愈發覺得羞憤難堪。

裴棲寒見招拆招,他漸漸悟出四個葵累相互攻擊的規律,最後以優越的身法將這些傀儡擊退。

他將驚鯢負於身後,已不想再戰,看向高臺上的陸息, 道:“師父,收手。”

陸息飛身下來, 收掉比試擂臺上的傀儡, 他睥睨著跪地流血的邵雲程, 目光裏沒有半分憐惜, 輕瞥裴棲寒的眼中有一絲警告,“今晚,到風陵堂來。”

“是。”裴棲寒應允。

陸息轉身離去,走到邵雲程身側的時候,不屑道:“不要妄想不屬於你自己的東西。”

“是,師尊。”邵雲程將頭伏得更低,幾近磕在地上。

夜間,風陵堂。

裴棲寒跪在地上受罰,陸息施以鞭刑。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陸息真正地出鞭,力道強勁厚重,抽在皮肉上,鞭尾震顫的餘力卻像是要打在骨頭裏一樣,背脊上皮開肉綻,戒鞭的鱗紋上沾著他的血,在止鞭之時滴落在地。

昔日,他的背上新傷舊痕疊加,總也沒有要痊愈的趨勢,他更是作踐自身不願上藥,往事種種在她腦中閃過,許悠悠看得心疼不已,如此重的責罰,當真有必要麽?

“你可知錯?”陸息肅聲。

“弟子……”裴棲寒稍加沈默一會,陸息的鞭子便立刻抽下來惹得他脊背顫動,脊梁依舊是筆挺的,他咬牙道:“弟子、弟子不知。”

“不知?”

“你為何要讓他,以你的功夫絕對不會輸在他的手上,你不想贏他,”陸息點明道,“是他向你討的,他要求你讓他,你答應了是麽?”

“是。”

“緣由。”簡短二字就能讓人感覺到他心中的怒氣。

裴棲寒沈思默想,黯黯說道:“因為,他是弟子的朋友。”

“朋友?”陸息嗤笑一聲,將嘲諷掛滿臉,更是對朋友二字不屑一顧,“你覺得邵雲程是你的朋友?”

“是。”他肯定道。

許悠悠聽著,內心又開始酸,就邵雲程那樣的人算什麽朋友,她才是。

陸息又問說:“你知道朋友是為何物?”

“他若真是你的朋友,就絕不會在比試的時候要求你作弊輸給他。”陸息道:“他這樣的人,你怎會將他當朋友?”

換句話說,就是陸息認為,邵雲程沒有資格成為他裴棲寒的朋友。

二十鞭受刑罰結束,裴棲寒看著風陵堂內滿墻的牌位,開口緩緩道:“弟子生平,從未知曉朋友是何物,他是第一個能與弟子說上話的人。”

只是說個話就能成朋友了?許悠悠在一旁看著,酸澀一齊漫至心田,心中猜測漸漸明朗,裴棲寒變成日後那樣肯定有邵雲程的一份功勞。

陸息高高在上道:“除了仇恨以外的東西,你不需要知曉太多。至於朋友,他能為你所用,替你辦事自然是好的,若是不能你則無需與他深交。你只需要記住你身上的仇恨,你不需要朋友,你需要仇恨。背負著仇恨的人,擁有朋友只會變成累贅之物。”

“裴淩柏毀了我們的故鄉,告訴師父,你心中恨嗎?”陸息道。

裴棲寒垂下眉目,陸息的鞭子使的很重,他背上出了不少血,鞭刑加身的疼痛尚可以忍受,只是陸息口中所說的仇恨,他緘默少時,茫然答道:“弟子不知。”

“不知,你竟然說你不知?”陸息氣的手都在顫動。

“也對,你一生下來萬山界便遭歹人毀壞,你沒有經歷過家破人亡,故土化為灰燼,你當然可以不知仇恨,但是你要記得,你身上的天罰,你這十五年來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仇恨帶給你的。是天神對你的懲戒,你註定自出生起,便要開始贖罪。”

“可你卻忘恩負義,不願提起自己母族的血海深仇,卻去珍惜什麽所謂的朋友,日後必定會遭遇到天譴報覆。你娘還能將你生來下,有讓你作為人活下去的機會,便是要你作為我母族覆仇的工具,你豈可枉顧你母親生你之恩,師父教導之義?”

他一直讓裴棲寒稱其為師父,而不是舅舅,便是不願意承認他與自己有親緣關系。他既然姓裴,那麽他帶給他的只有屈辱和不堪回首的過去。

冠姓,便是冠以切骨之仇,割膚之恨。

陸息拂袖冷語,沒有一點好臉色給他瞧,“在這裏跪一晚上懺悔,好好想想你身上的仇恨。”

裴棲寒跪著,仰頭看著滿室的牌位深思,許悠悠在一旁看得心顫,仇恨,一直以來,陸息教給他的只有仇恨,可是除了仇恨之外,他也有作為一個健全的人活下去的權利,沒有人生下來就是一個覆仇工具。

裴棲寒跪在祠堂前,眼中少見地泛起掙紮和痛苦,黑墻上漆紅的牌位猶如一雙雙眼睛審視著他,他因罪而誕下,也需因罪而成長。

他有罪,更有罰。

裴棲寒看著自己幹凈慘白的雙手,十五年這雙手沒有沾過一滴人血,他沒殺過人卻有千千萬萬染著仇恨的血澆灌在他手裏,日後這雙手也註定會因著仇恨會沾上更多的血。

他握緊拳,閉眼,他自身來就註定該為仇恨活著,沒有選擇的權利。

他覆睜眼,口中喃喃道:“仇……”

“恨。”

許悠悠跪坐在他身邊,就算在這個世界裏裴棲寒不能看見她,也不能聽見她說話,但是她還是想說:“沒有人生下了來就是作為覆仇工具的。”

“裴棲寒,你不是一個覆仇工具。”她伸手去觸碰他的額發,他額角生出來的冷汗,鼻尖的酸楚使她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鎮定後,她才緩緩開口續聲,“除了仇恨以外,你還可以擁有很多東西。”

一點指尖的溫熱落在他的側額上,祠堂燃著黃香,卻異常冰冷。輕柔的觸感持續了好幾下,裴棲寒才敢確定這不是夢境與幻覺,他側目恍惚中,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正溫柔地註視著他。

只一眼,就讓他生出渴望。

許悠悠見他轉過頭來,雀躍道:“你……你能看見我?”

那一抹身影逐漸化為虛無,連同女孩舒展的眉眼在他面前消失殆盡,他似乎是又眼花了。

見裴棲寒疑惑一瞬後覆板直著身子跪在祠堂中,許悠悠臉上的喜色只持續了一瞬。

她心裏想說的話,少年時期的裴棲寒永遠也無法聽到。

既然少年時期的裴棲寒只是他師兄的回憶,那真正的裴棲寒又會在哪裏等著她?

就算少年時期的裴棲寒聽不見她說話,她想真的裴棲寒肯定可以,她會告訴他,千千萬萬遍地說給他聽,纏著耍無賴的說給他聽。

“師兄,”她在這屋子裏轉了一圈,自言自語,“如果你在這裏,如果你能聽見我說話,我想告訴你,你永遠都是一個鮮活的人。”

“你不是一個覆仇的工具。”

你是我喜歡的人。

許悠悠在祠堂內細細查勘,忽然撞到放著貢品的祭臺,她腿一疼,她竟然能夠觸摸到這個世界的實體,但是裴棲寒依舊看不見她。

她心一橫,抓起一把香灰,在裴棲寒面前寫起字來。

少年裴棲寒對於他地上能夠浮現出字眼這件事情感到非常奇怪。

香灰灑在地上,從地上出現幾個大字。

裴棲寒心一驚,詫異著久久不能恢覆平靜。

地上寫的是:“你不是覆仇工具。”

裴棲寒的心猛然狂跳不止,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命盯著地上的字一息一瞬也不曾懈怠,他像一個溺水之人,生死一線的緊急關頭抓住水面上得以求生的浮木一般,心中正天人交戰,這字的邊上便出現了一片綠色的衣角,再往上是蹲在地上的少女。

這張臉……是他幾次恍惚中看見的女子。

許悠悠見裴棲寒的眼神看過來,她眉歡眼笑,怡悅說:“你能看見我是不是?”

裴棲寒看見她的笑容,不知到怎麽回事,心臟正在急速的跳動,他甚是於想要用手去抓她,他不願意眼前的女子再度再自己面前消失。

他想一直看見她,天不遂人願,面前笑盈盈地看著他的女子終究還是消失了。唯剩地上用香灰撰寫的幾個振聾發聵的字,他這才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

不是做夢,那就是真的。

“你到底是誰?”他稍顯急切。

但是已無人應答。

陸息曾經對他說過,他們萬山界一族是古神遺脈,世代被神樹保佑著,所以剛剛那個女子是他的神靈麽?

裴棲寒的手撫摸向那一行字,剛燒落的香灰還是溫熱的,天上神靈告訴他,你不是一個覆仇的工具。

他想這一天,他恐怕是一輩子都難忘。

裴棲寒受罰一天,養傷三日,這三日邵雲程也在養傷。

兩人再度相見,邵雲程對於裴棲寒的態度有些冷淡,似乎還是在對於裴棲寒比試那件事情耿耿於懷。

許悠悠看見邵雲程就來氣,明明就是他先提的無理的要求,這個時候居然還甩臉子給裴棲寒看,她真的是要被邵雲程氣死,這個人怎麽能理直氣壯成這樣!

對於邵雲程不理會,裴棲寒並沒有多說什麽,也許陸息說得對,他並不知道朋友是什麽,也許這輩子都不配擁有一個朋友。

忽的,裴棲寒不禁想起那晚在地上瞧見的那句話——你不是一個覆仇工具。

不是一個用來覆仇的工具,那他是什麽呢?

再過幾日,邵雲程率先熬不住,前來朔雪居登門致歉。

“裴師兄,抱歉,我那日也是一時糊塗才會生出了這樣的想法,還望裴師兄原諒我的無知。”邵雲程話說得誠懇,將做錯事和道歉的卑微演繹的淋漓盡致。

很顯然這時候的裴棲寒不是一個狠心的人,他並未過多的追究此事,只說:“無事。”

邵雲程拉著裴棲寒東扯扯,西念叨,最後他對裴棲寒道:“裴師兄,你能不能向師尊美言幾句,就說我知道錯了,我真不想在師尊面前留下壞印象,師尊,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為敬重的人,自我入銅臨起,我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在師尊面前做事。但前些天出了那樣的事,師尊對我已是厭惡至極,更別提願意見我,願意予我重用。”

裴棲寒一口應下,邵雲程得到他的肯定,高興離去。

許悠悠簡直是氣不打一出來,師兄啊師兄,你是真的沒有看出來,這個邵雲程哪裏是想和你做朋友,他分明是在利用你!

裴棲寒什麽時候這麽傻白甜了!

許悠悠心裏直咳聲嘆氣,當晚裴棲寒便從朔雪居內前往風陵堂,似乎是為邵雲程的事情。

許悠悠追著他的身後跑,在一處密林內她實在是忍不住了,上前拉住裴棲寒的衣袖。

裴棲寒行至半路,忽然覺得自己走路有一點停阻,他停下來,想來可能是衣袖碰到了樹杈上,但是他轉頭,就見到那一張熟悉朝思暮想的神秘容顏。

“你?”

許悠悠知道裴棲寒這是能夠看見她了,她當機立斷道:“你不許去!”

裴棲寒並沒有對她這滿腔哀怨的“你不許去”產生任何的想法,他一心都撲在這個撲朔迷離的女子身上,殷切的想得到答案,知道她是誰,從哪裏來,又為什麽要對他說那樣的話。

“你是誰?”

“我是你的朋友,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你最喜歡我了,也最看重我。”許悠悠道。

她這麽說,裴棲寒楞了一瞬,眉眼緊繃著不確定地問她:“你是真實存在的?”

不等許悠悠給予他回應,她就發現裴棲寒看不見她了,他的臉上出現了很清晰的落寞表情,悵然若失,眼裏有道不盡的遺憾。

靜謐的林中感受不到她的氣息,時隱時現的存在撥弄著他的心,他凝眸看著她消失的方向,疑惑的開口,說出一個與他內心期望截然不同的答案。

“假的。”他說。

他否認她的存在,她這種不確定的接連的出現,竟會是讓裴棲寒以為自己是臆想出來的朋友。她有一瞬間的心酸,更多的是難過。如果他是作為一個正常的人出生,有著美滿的家庭,他本該擁有很多朋友。

最後,裴棲寒還是去了風陵堂去替邵雲程求情,陸息笑著答應,作為交換條件,他對裴棲寒的管束與功課的教導和查詢越發嚴苛。

既然他身上背著天才之名,那麽陸息則要求他尋常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必須得做到;就算是天才做不到的事情,他也得做到,在天才輩出的雲陸上面,他要做最頂尖的那一個。

秋獵在即,邵雲程卻被陸息安排了一個異常艱難的任務,拿到鯰魚精的妖丹。

聽到這個消息的邵雲程如五雷轟頂,他找到裴棲寒,不確定地問他,啟唇便是質疑,“你真是去向師尊替我求情了麽?”

“是。”裴棲寒所言不假,他也無需撒謊。

邵雲程不相信地說:“既然是,那為什麽師尊還會要我去取鯰魚精的妖丹,師尊明明知道,以我的修為是完全打不過鯰魚精的。”

他紅著眼,不可置信地說道:“師尊這是要我的命。”

邵雲程立刻跪地,哭著乞求他:“師兄,求你救我,我還年輕,我不想死。”

“你放心。”裴棲寒道。

從前妖獵之時裴棲寒是不會管束其他弟子的,這是銅臨山的規矩,邵雲程的祈求讓他打破規矩,在妖獵中斬殺鯰魚精救下眾人。

此前他在對付自己所要獵殺的妖物中已經受了很重的傷,這次在幫助邵雲程取下鯰魚精的妖丹,著實是突破了他的極限。

陸息也顯然是沒有想到,裴棲寒竟然能夠帶著兩顆大妖的妖丹回來,他十五歲,是銅臨山的天才,是修為僅次於陸息的人——金丹期七境。

經過這次事情,裴棲寒救了邵雲程的命,邵雲程對待裴棲寒更加得用心。後來,陸息將邵雲程調到自己的身邊做事。

一年過去,邵雲程的功夫長進特別的大,他身邊也集結了不少的弟子,已成為銅臨山炙手可熱的人物。

裴棲寒大部分時間都用在練劍上面,除了練劍之外增加自己的修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別的事情可以做。而練劍之外的時光總是意外的漫長難熬,無法,他只有將自己閑餘的時間再度用在練劍上,周而覆始。

有時候,裴棲寒會看著邵雲程身邊成群結隊的歡聲笑語的人駐足,總是留意一會後與其背道而馳。

他們向陽,他向陰;他們向喧鬧中行去,他則孤身沒入靜默的風雪中。

如果上天能賜予他感知靈體的能力,他會發現,有一個姑娘在頂著風雪追逐著他的腳步,那人的臉上總是洋溢的溫暖的笑容,即便整個世界都無法發現她,她也會自娛自樂的取悅自己。

她總會站在他的身邊,告訴他,你從來不是孤身一人。

可惜,他聽不見。

“裴師兄。”邵雲程淺淺向裴棲寒打招呼。

他自從被陸息安排親自侍候在其身邊後,總是意外地忙碌,時常九十天不見人影,這一年以來他成熟不少,很多同時期與他一同進入銅臨山的弟子大多都在妖獵中喪生,舊人死去,新人入門,因出手大方闊綽,待人友善,他人緣特別的好。

偶然一次,裴棲寒瞧見邵雲程將他贈與他的那些法寶變賣掉,換成有助於修煉的靈識妖丹或者是其他更小的玩意,等攢夠分量後,他會將這些東西分發給跟著他手下的年輕弟子,那些人得了好處,自然會更加死心塌地地跟著他。

許悠悠看著簡直氣不打一出來,這叫什麽,慷他人之慨?

邵雲程被裴棲寒看見也不覺得心虛,反而道:“他們著急用這些東西,我想裴師兄對於我的做法應該是不會介意的。”

裴棲寒臉上顯露出一絲絲不悅,只是邵雲程的措辭太過正當,他輕微的嗯了一聲,然後轉身離去。

許悠悠簡直是想將裴棲寒給搖醒,你擦亮眼睛好好看看邵雲程啊,她家師兄真的是被邵雲程完完全全地在利用。

自己初入銅臨山的時候,也邵雲程和藹可親的行事作風給騙了,他慣會這樣獲取人心,裴棲寒這時年紀小,看不出來也是正常的。

一想到後面兩人,裴棲寒曾經多次想殺邵雲程,置其於死地,想來他們之間必定是有一次決裂,只是不知道這契機是什麽。裴棲寒或許是因為邵雲程對他的傷害,當初才會像一只刺猬一樣拒絕她的靠近。

若是裴棲寒也曾擁過有很多真心朋友,知道誰才是真正對他好的那一個人,那他肯定就不會被邵雲程給欺騙了。可是他沒有,正因為他的身邊缺失了朋友這一個位置,這才會讓邵雲程有機可乘。

因為確失,所以才會心生渴望,可悲的是,他身邊沒有一個拿真心對他,陸息將他當成一個覆仇的工具,而邵雲程則是將他當做一個往上爬的墊腳石。

這年秋獵,陸息忽然改變主意換了一種玩法——秋獵成了競獵。

陸息說,誰能取到獨角犀怪的妖丹,他就重重有賞。

許悠悠隱隱感覺到不妙,邵雲程似乎是對這次妖獵信心十足。

她想起自己曾經打聽到的東西,就是在這一年,邵雲程以金丹期的修為獵得獨角犀怪的妖丹,打敗裴棲寒,一時風光無兩。

她還記得,賀生對他說話,這次妖丹,裴棲寒後於他們很久之後才回來,滿身汙血,異常可怖。也就是說,在這次妖獵結束之後,裴棲寒被眾人拋棄了。

往後四年,日日覆年年,修為停滯不前,霜雪覆心冷滿面,此後他的名字只出現在旁人的唾罵和汙蔑聲中。

她有一點不敢再往下看。

秋獵前夕,裴棲寒於朔雪居中擦拭自己的驚鯢劍,燭火搖曳,門扉半掩,外面月華正盛,天上幾顆星子閃得正歡,夜間寂靜,她在裴棲寒身邊心跳聲與呼吸聲清晰可聞。

她知道裴棲寒非去不可,這是事實,她沒有辦法改變。

許悠悠憂愁著,裴棲寒在燭火的照耀下看見了她,總有些時日,他能夠經常地見到這個女子,大多時候都只是匆匆一眼,她消散得太快,以至於他連句話都來不及說。

能見一眼也是極好的,能說上話於他而言是奢求。

無論她是否真實存在,裴棲寒都將她當做了心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正如她說的那樣,他們是朋友,她是特別的,她與眾不同的。

這一回他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看了好幾眼,她還是穩穩當當的在他眼前,他心中是喜的,可是她卻不太高興。

“怎麽了?”他問。

許悠悠就知道自己這是又出現在了裴棲寒的視線中,她緩緩地走到他面前,苦惱道:“明日秋獵,我不希望你去。”

十六歲的裴棲寒遠沒有二十歲的裴棲寒來得冷淡,他似乎是分外珍視許悠悠這個朋友,向來寡言少語的他在這時會向她耐心地簡單解釋妖獵是他們銅臨山的傳統,而他作為銅臨山的大弟子,自然是不能夠懈怠,需得以身作則。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麽,我不想你去。”許悠悠幾乎是要哭出聲,她實在是不想看見往後發生的事情,這對他們來說都太過殘忍。

她在他的記憶裏,這就意味著她得直面裴棲寒所經受的一切,她現在光是想想就覺得心口疼。

“你怎麽了?”裴棲寒放下自己的驚鯢劍,許悠悠擡頭,十六歲的裴棲寒身量就已經比她高很多了,她的眼中是濕潤的,鼻頭發紅。

見狀,他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你哭了。”

不知道怎麽,他嘴角竟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是溫和的、發自內心的、情不自禁的喜悅,他不常笑,更不愛笑,與陸息和邵雲程相處時他很少真真切切地流露過笑意。

對他而言,他們只是短短見過幾面,可是眼前這個女子卻無時無刻都在觸動著他的心,她使他生出最熱切,最無可自抑的渴望——想靠近她,想觸碰她。

“你不必如此擔心我。”裴棲寒緩緩說。

他少時享有天才之名,身上自是傲氣在。

許悠悠慌忙抹淚,“也是,你最厲害了。”

“沒想到,竟然能和你說這樣久的話。”裴棲寒的話中滿是珍惜,這樣的時光若是能慢些,他也能多看她一會。

“我也沒想到,明日秋獵,你一定要小心。”她叮囑。

“你放心。”分明是關於他自己的安危,他卻讓她放心,如此被人牽腸掛肚放在心上的滋味著實是讓他迷戀。

裴棲寒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麽?”

“嗯。”

他緩緩開口,“你一直在我身邊?”

許悠悠楞了一瞬,然後點點頭。

喜色躍然顯露,裴棲寒略微思索後問說:“我練劍的時候你也在?”

“嗯。”

“那我入睡時?”

“我也在,我一直都在,只是很多時候你都不看見我。”許悠悠解釋道。

裴棲寒垂首淺笑,“一直都在。”

他呢喃一句,最後問許悠悠一句:“你是神仙麽?”

“不是。”

“那你?”他稍加遲疑。

“我和你一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許悠悠是我的名字,”她一頓,“至於我為什麽會出現在你身邊,我想是因為我們彼此都需要著,然後就在不知不覺中被綁在了一起。”

裴棲寒沒在多問,這時美好的難能可貴的時光不知何時會消逝,他心生惶恐,又在看見她的那一剎安定,已是萬分克制,卻仍舊擋不住那一點觸動,他期望著,“我能碰你一下麽?”

許悠悠首肯。

裴棲寒屈起手指,慢慢地向她的臉頰觸碰過來,他遲疑著,又渴望著,動作異常得慢,許悠悠很是耐心地等著他。

終於裴棲寒的手觸碰到了許悠悠的臉頰,姑娘的臉是溫熱的柔軟的,不知該怎麽形容,少年裴棲寒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種奇異的感覺,如破殼而出,如萌芽破土。

他觸摸著許悠悠的臉龐,喃喃自語:“是真的。”

“嗯,是真的。”

他在感受著這她,而許悠悠亦然。

裴棲寒不是一個多言的人,可此刻他心裏卻湧現出好多話想對許悠悠說。心腹之語,唯能對她言。

不等他開口,他一直註視著的姑娘身隱消散。

他有一剎惝恍惘然,隨即想到許悠悠曾對他說,我一直在你身邊,那種魂牽夢繞的失落感倒也不足為說。

“許悠悠?”他喊了一聲,無人應答。

“你在。”他肯定。

他說著,平身在床上躺下。

今晚,他沒有再看月亮。

她能感受到,這個時候的裴棲寒身上雖然背負著仇恨,但是他的恨意並不濃烈,此時他身上最重的當屬孤獨與迷茫。

秋獵上,裴棲寒的任務是拿到獨角犀牛怪的妖丹,故而他的路線與眾人不同,啟程後便各自為徑。

邵雲程不在裴棲寒的身旁,她的心才堪堪放下來一點。

驀地,天邊起了大風,她在這風裏問見一股血腥味,看天上這般情景,怕是要下雨了。

她不喜歡雨天。

裴棲寒不停往前,即便是傾盆大雨他的頭上澆也阻擋不了他的腳步。

許悠悠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裴棲寒捕捉身側的些許甜香,她身上的香味與這危機四伏的密林中格格不入。

“悠悠?”裴棲寒扭頭,許悠悠果然在他身側。

“別在往前了。”許悠悠拉著他的袖子,話中不可抑制的帶了些祈求的味道。

許悠悠想起那些既定的事實,“我有點害怕,我擔心你會出事,我怕你受傷,我……”

她哽咽著,難以把話說下去。

裴棲寒頭一次聽見有人如此直白地對他說出如此關切的話,他楞了片刻,有她在,這世界便是溫熱的。

他亦不大會安慰人,只是對許悠悠道:“我沒事的。”

“你……多加小心一點少邵雲程。”許悠悠提醒說。

“為什麽這樣說?”他問。

“你相信我嗎?”

裴棲寒點頭,許悠悠繼續說:“你相信我,那你就相信我說的話。”

少年裴棲寒似懂非懂地點頭,許悠悠再度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密林中傳來各種怪物的嘶吼聲。

天上陰雲密集,豆大的雨點沒過一會就嘩嘩落下,裴棲寒渾身上下都被淋濕。

許悠悠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莫名覺得決絕,她在這裏,什麽都改變不了,他幫不了他什麽。

而真正的裴棲寒,他在哪裏?她也不知道。

許悠悠跟在裴棲寒的身後,他看見裴棲寒前面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犀牛怪獸,和著雨點,許悠悠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這味道她很是熟悉,換句話來說幾乎是難忘的。因為那日裴棲寒與邵雲程比試的時候,她聞過這種奇怪的味道,裴棲寒便是在聞了這個奇怪味道的之後才臉色大變。

而這是獨角犀怪身上的氣味。

許悠悠跑過去,意圖將裴棲寒拉回來。

這一去,她周圍兀自暗下,黑色蒙著她的眼睛,她什麽也看不見了。

許悠悠連忙召出司玉,“司玉,這是怎麽回事?”

司玉道:“是這段記憶的主人不願意讓你看見,所以你只能看見一片黑暗。”

“師兄……”許悠悠道:“所以,他能感知到我的存在是麽?”

“少年裴棲寒能夠看見我,為什麽,這裏不是他的的記憶麽?”許悠悠問。

司玉道:“因為他的有一半神識失去了記憶,伏在了自己曾經的記憶中的身體上,但他的另一半神識,你必須找到,這樣你才能帶他回去。”

“這也就是說,師兄他的另一半神識是有記憶的,對嗎?他記得所有的一切。”許悠悠道。

“是。”

黑霧散去,許悠悠重獲光明,而她面前是重傷的裴棲寒。

許悠悠大驚,“怎麽回事?”

她才想跑過去,重傷的少年裴棲寒看著她,頹然冷寂地喚了一聲,“許悠悠。”

忽的一陣天旋地轉,她回到了裴棲寒記憶中的秋獵前夕。

許悠悠困惑問道:“司玉,我怎麽又回來了?”

司玉說道:“是裴棲寒的意識將你送回來的,你有沒有看見他的過去,並不能算消除了他的噩魘,所以又被送了回來。”

許悠悠道:“這麽說,我若是一直看不見他的過去,就會一直被送回來,是這樣麽?”

“是的。”司玉說。

許悠悠平覆著自己的心情,經過這一遭,她漸漸摸索明白了一些東西,譬如說每次裴棲寒能夠看見她都是在她情緒起伏特別激烈的時候,也不知道這個猜想對不對。

她在朔雪居內,可是現在朔雪居裏還沒有人,許悠悠走到裴棲寒的床榻邊,他的枕頭邊上,還放著他十歲時陸息給他買的糖。

裴棲寒是真的很珍惜這個東西,她師兄真是個長情的人。

許悠悠將他枕邊的糖拿起,打開盒子,方糖的甜味就飄進了她的鼻腔之中。

她心裏難過,嘴上就想吃些甜食,“怎麽辦呢,師兄,我好想吃。”

她本是自言自語。

“可以。”一道聲音傳來。

許悠悠擡眸,就見到了裴棲寒,是真正的裴棲寒。

“師兄!”

只一瞬,他消失了。

容見俞將姜嬰帶出去後,毫不留情的準備和羅頌離開此地,姜嬰追著她的步子,亦步亦趨,“你真的要離開江邑?”

“不然呢?”容見俞雖是在回他的話,但目光半分沒有放在他的身上,末了問羅頌道:“你說會有人來接應我們,他什麽時候到?”

羅頌答:“處理完那些人我們就可以離去。”

容見俞少見的升起一絲疑惑,“這一次你們不帶走了?”

羅頌點頭,“既然我們已暴露完全,將她們帶著一起走目標太大,我們暫時得找一個地方藏身。”

“可以,正好我知道有個地方,你和我走。”容見俞說道,她的這個你字中很顯然沒有包括姜嬰。

“你要走,那姜府偌大的家業你不要了嗎?”姜嬰道,“還有你最喜歡的翡翠,琥珀……我——”

容見俞打斷他的話,似乎是對他的糾纏感到煩心,“姜嬰我方才就你已是仁至義盡,你別不知好歹阻攔我的去處,姜府內不過都是一些俗物,大難臨頭皆可拋。”

她擡眼掃了一眼姜嬰,無情道:“你無需為我做多餘的事情,趁現在那些人還沒有蘇醒,你趕緊找一條去路。”

姜嬰對於她的話早有預料,可這些冷情的話從容見俞的嘴裏說出來的時候,他依舊感到寒心不已,“你不帶上我?”

容見俞止步,對他正色說道:“帶上你,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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